2021年1月16日 星期六

以美軍空照考證玉里第五分所位置

《Never Forgotten》這本書在玉里第五分所這一章的最末,放了幾張作者認為是分所原址的現代彩色照片,其中第270頁那一張的拍攝角度幾乎跟以下的Google街景一模一樣。

街景照片中的這個廢棄營區位在目前臺北榮民總醫院玉里分院北側,由新生街與北平路包夾的一塊三角地帶,Google地圖上還特別標記了「花蓮玉里戰俘營」(下圖中的天藍色城堡icon)。只可惜《Never Forgotten》跟Google地圖所說的這個地方並非臺灣俘虜收容所玉里第五分所的正確位置……

(Google)

當年關押歐美高階俘虜的營區,是玉里分屯中隊。根據俘虜的描述,他們住在一棟單層平房式的大型營舍裡。戰俘之一的荷蘭籍將領de Fremery被關押在此時,曾經畫了一張營區的素描,圖中可見他們居住的大型營舍:

(Beeldbank WO2)

這棟營舍出現在以下玉里分屯中隊全景照片的最左側,而這張照片是從營區旁的山坡上往東拍攝的。
(葉柏強提供與授權)

美軍飛機在1945年3月底拍攝了玉里地區的偵察照片,玉里第五分所的戰俘早就移管他處,但是他們早先住過的大型營舍在空照中仍然很容易辨識。下圖是我將美軍空照疊在Google Earth衛星照片上,黃色圖釘標記的就是俘虜當年居住的營舍,跟周遭景物比較,顯得相當龐大。

 B02886_025 (中央研究院人社中心GIS專題中心,Google)

下圖是拿掉美軍空照後的同範圍衛星照片,從黃色圖釘的位置可以知道,玉里第五分所的正確位置是現在臺北榮民總醫院玉里分院的院區內,而不是在北側那個三角地帶的舊營區。

(Google)

美軍空照的局部放大如下,玉里分屯中隊位在四個箭頭所指示的長方形區塊中。因為該空照是在高空拍攝,解析度較差,下圖曾經調整過亮度與對比。

B02886_025 (中央研究院人社中心GIS專題中心)


2021年1月13日 星期三

必也正名乎

由臺灣戰俘營紀念協會(Taiwan POW Camps Memorial Society)理事長何麥克(Michael Hurst)先生歷經二十多年研究而寫成的《Never Forgotten》,終於在日前出版問世。這是當今唯一一本講述二戰時期歐美戰俘在臺悲慘遭遇的專書,作者訪談了多達八百名被日軍解送來臺關押的戰俘本人或家屬,在來臺戰俘的個人資料涵蓋上,絕對是世界第一,無他人能及。

由於取材的關係,本書幾乎都是從歐美俘虜的角度呈現,日本方面的史料幾乎都僅以圖片的形式呈現,而且比重非常低。當然,不可能有百分百面面俱到的書,但對我這檔案控來說就有點可惜,尤其是因此而產生的呈現偏差。

本書第105頁與106頁列舉了在臺15處俘虜收容所的編號、名稱與位置,列表中出現像1、1A、1B、2、2A、2B、2C這樣的編號。其實,日軍給予臺灣俘虜收容所的正式編號就只有本所及第一到第六分所,至於作者為何會用1A、2B這種方式表示,我就不是那麼清楚。

要如何稱呼各俘虜收容所,日軍是有明文規定的。其中,於俘虜收容所長所在地設置的收容所,稱為「本所」。用現代的說法,本所就是總部的意思。當日軍決定在臺灣設立俘虜收容所後,本所的地點選在社團法人臺灣教育會所在之臺北市龍口町一丁目一番地臺灣教育會館(見下圖),亦即目前二二八國家紀念館的位置。

官報第4745號 (国立国会図書館)

不過這個地點並不是用來關押俘虜,而是所長及主要幕僚辦公的場所。後來日軍在臺北市大直516番地(現在國防部的位置)興建營房,作為關押戰俘的處所。由於這個地點也在臺北市,所以根據規定,臺灣教育會館與大直的營區都稱為本所,而本所長由臺灣俘虜收容所長兼任。

本所位在兩個地點,很容易讓人混淆。戰後的戰犯審判中,就曾引起誤解,但沒想到何麥克在書中也只提到本所一次(他翻譯成Headquarters Camp),而一直把大直的營區稱為第六分所。事實上,在臺灣俘虜收容所成立後的第一個年頭裡,第六分所是不存在的。日軍在1943年8月24日將本所位在大直的營區改稱為第六分所後,這個稱呼才出現(見下圖之銘銘票)。

(Crown Copyright)

但龍口町的本所並未消失,所長與幕僚仍在此辦公(此時已有第六分所長負責管理大直營區),直到某一天才遷走(恕我賣個關子)。

《Never Forgotten》也誤解了其他分所之間的關係,例如把鑛窟說成是金瓜石的sub-camp,但兩者都是第一分所,只是存在不同時期,並無上下的隸屬關係。又如把員林分所說成臺中分所的extension,其實也不正確。這些都是未參考日方史料而造成的誤解,我就不多細談。

2021年1月3日 星期日

被命運玩弄的豐福丸生還俘虜

前一篇《來臺的豐福丸遭難俘虜》提到的豐福丸,於1944年7月初從新加坡啟航,船上的貨艙載滿了之前被日軍強迫興建泰緬鐵道的聯軍俘虜,準備後送到日本內地,以補當地勞動人力之不足。豐福丸在短暫中停婆羅洲後,於7月19日抵達菲律賓的馬尼拉。當同行的其他俘虜船陸續再度出航,豐福丸因為發動機的問題被迫滯留在馬尼拉。在修理的期間,日軍不准俘虜下船,全部擠在衛生條件極度惡劣的貨艙裡。當豐福丸終於在9月20日準備離開蘇比克灣,已經在馬尼拉停留了兩個月,大約一百名俘虜在這段期間死亡,遺體只能草草海葬。

豐福丸出海後不久,就在21日遭美軍艦載機攻擊而沉沒。兩艘日本軍艦在幾小時後先營救落海的日軍,再救起大約50名俘虜後,就直接駛向臺灣。我從一份俘虜名冊發現這些被救來臺灣的俘虜在臺灣俘虜收容所的編號是4001到4045,名冊上記載的收容日期都是10月19日,但如同前一篇所述,他們的銘銘票記載的收容日期不一。

其他落海的俘虜,有些自行游泳上岸,有些被日本海軍從當地派出的小型船隻救起,再度成為俘虜。根據日軍的記載,海軍部隊交給比島俘虜收容所附屬病院221名俘虜,另有大約50名由San Fernando警備隊暫時收容。這兩百多名俘虜中的150人,於10月初搭乘北鮮丸轉送內地,見《來臺的豐福丸遭難俘虜》

還留在菲律賓的134名俘虜,在10月下旬移管至比島俘虜收容所,部分名單如下:

アジア歴史資料センター

日軍在12月初從這134名俘虜中選出42人,準備移管至臺灣軍。他們跟其他大約1600名比島俘虜收容所的聯軍俘虜,於12月13日搭乘鴨綠丸出發。14日,美國海軍第38特遣艦隊大黃蜂號航艦的艦載機發現鴨綠丸,對其發動多次攻擊,但鴨綠丸並未立即沉沒。次日,大黃蜂號航艦艦載機再度攻擊鴨綠丸,終於把它擊沉(見舊作《美軍誤炸江ノ浦丸戰俘船事件》)。對豐福丸的42名生還者來說,上天真的是無情的玩弄他們的生命!

由於鴨綠丸就在岸邊沉沒,有1300名左右的俘虜泅水上岸。日軍後來將他們送上江ノ浦丸,於1944年的最後一天進入高雄港。江ノ浦丸停留高雄的期間,第38特遣艦隊多次出動艦載機攻擊全臺,其中大黃蜂號航艦上的艦載機在1月9日炸中了高雄港內的江ノ浦丸,數百名船上的俘虜因此喪命。

我在上面名單特別標記了名為Sclater, Alexander的豐福丸生還俘虜,從他的銘銘票(正反面如下圖)來看,他也搭上了鴨綠丸(因為註記了12月13日的搭船日期,加上其他來源的佐證),並在美軍飛機的攻擊後倖存,之後又搭江ノ浦丸(但也有可能是同行的伯剌西爾丸)來臺。由於銘銘票記載他在1月8日就由臺灣俘虜收容所接管,也許美軍攻擊江ノ浦丸時,他並不在船上。但如果銘銘票誤記(這是常有的事),他其實當時就在江ノ浦丸充滿硝煙、血腥、慘叫的貨艙中,而且又再次逃過一劫,那就是生命中最難以承受的命運霸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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