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9年3月31日 星期日

台灣俘虜收容所第六分所第一分遣所之考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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要研究日軍在二次大戰期間設置於台灣的戰俘營(日軍稱為俘虜收容所),最具權威的資訊來源是 Taiwan POW Camps Memorial Society (台灣戰俘營紀念協會)的網站。網站上《The Camps》這一頁,詳列了目前已知台灣各地的戰俘營遺址。然而上圖中這份死亡診斷書記載的死亡場所:台北州海山郡三峽街插角字有木台灣俘虜收容所第六分所第一分遣所,在《The Camps》的列表上卻完全找不到。深入研究相關檔案之後才發現,這座第六分所第一分遣所其實也是《The Camps》列出的戰俘營之一,只是《The Camps》上面名稱與位置的資訊錯了。

通常死亡診斷書上姓名全部大寫的是姓(Last Name),所以照理說Leonard是姓,Fishpool是名。但是我卻找不到如此姓名的銘銘票(日軍為每一位俘虜製作的個人資料卡),反而有Fishpool為姓、Leonard為名的銘銘票(正反面如下)。比較這銘銘票與上面死亡診斷書上記載的資訊,除了生日的年份是1902年而非明治33年(即1900年)、死亡日期剛好差了一個月等兩項差異之外,其他如生日日期5月14日、編號2734、階級、發病日期、病名、死亡場所都一樣。從統計的角度來看,這兩個人湊巧是姓跟名相反、但其他個人資訊卻都相符的機率實在是太低了。而且俘虜的文件書寫錯誤並不罕見,所以我認為死亡診斷書與銘銘票事實上屬於同一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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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圖來自一份戰俘死亡名冊,最下方紅色箭頭所指的資訊(欄位名稱見第一列)都可以在上述兩份文件上找到一致的記載(Yuboku是有木的日文發音),因此應該是同一名當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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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第六收容所的死亡名冊上也可以找到這位 Fishpool, Leonard 的資訊(如下箭頭指處),雖然病名不是前面記載的腳氣病,從兵籍號碼5945841還是可以斷定這是同一人。這份文件特別之處,是死亡地點 Hill Camp 用英文的引號標記起來,這表示 Hill Camp 可能是用於稱呼一個位於山上的模糊地點,而不是一個正式名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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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圖的左半部來自一份名冊的封面,右半部則是名冊其中一頁的部分,可以看到前述文件當事人 Pte. L. Fishpool 列在右半部 Sub Branch 'A' 這一欄的最下方箭頭指處,旁邊手寫的 20-8-45 即為死亡日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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利用 Taiwan POW Camps Memorial Society 上 《The Taiwan POWs》的查詢功能來查詢 Fishpool 這個人,可以找到曾經關押過他的戰俘營,最後一個代碼 OK 的即為《The Camps》這一頁列出的 Camp #6A Oka ,這跟上圖左半部寫的 Sub Branch 'A' OKA 不謀而合。由於跟英文 Hill 同義的「丘」這個字之日文發音就是 oka ,我認為 Taiwan POW Camps Memorial Society 因為這樣就把 Oka 當成戰俘營的名稱,但實際上應該根據日方的文件稱為 Yuboku (有木)才對。

Taiwan POW Camps Memorial Society 把 Camp #6A 位置標記在台北市士林區的山中,現在我們可以知道它位於現在新北市三峽區有木一帶(大板根森林遊樂區再進去一些)。只是物換星移,第六分所第一分遣所也只是個臨時性的地點,當年用於關押戰俘的建築物恐怕早已傾倒毀損,確實的位置應該找不到了。

2019年3月1日 星期五

美軍誤炸台灣俘虜收容所第三分所(屏東)


日本在1941年底發動大東亞戰爭後,在菲律賓、馬來半島、香港等地的戰事進展順利,戰敗的美軍與英軍因此成為俘虜。1942年中,日軍在朝鮮、台灣,及日本本土的善通寺、大阪、東京成立俘虜收容所,準備接受這些英、美戰俘。台灣俘虜收容所位於台北市龍口町1丁目1番地,並於金瓜石、台中、屏東、花蓮港分別成立分所。

1944年6月,國際紅十字會派出代表Angst先生,到台灣各分所訪視戰俘,行程中曾拍攝照片。下圖攝於位於屏東郡長興庄(今長治鄉)的第三分所,顯示戰俘在放養牛群。


到了1945年初,美軍開始從菲律賓出動飛機空襲台灣。2月7日,美國陸軍第90轟炸大隊出動B-24轟炸小港飛行場,不過因為目標區天氣不佳,第319、321、400轟炸中隊的14架B-24改在屏東飛行場及屏東市區上空投下集束破片殺傷彈。根據Taiwan POW Camps Memorial Society的網頁,當天有二十多名屏東第三分所的戰俘被炸死,八十多人受傷,顯然有炸彈落到戰俘營這邊,偏偏又是最容易散布與殺傷人員的集束破片殺傷彈,因此傷亡慘重。

以下三圖為死於該次空襲的英國陸軍士兵Ronald Burgess的死亡診斷書,可以看到美軍空襲的時間是上午10時10分:




Taiwan POW Camps Memorial Society指出,屏東第三分所在遭到空襲後,於3月關閉,戰俘被分送至台北大直與白河、斗六等地的俘虜收容所分所。下圖是目前我找到最後一張死亡場所記載為屏東第三分所的死亡診斷書,日期是3月11日,因此該分所關閉的日期必定是在3月11日之後。



下圖是屏東第三分所的空照,攝於1945年5月31日。

B04616_035,中央研究院GIS專題中心提供

下圖為屏東第三分所原址的現代衛星空照:

2019年2月28日 星期四

牛肉崎油田空照

B03575_039,中央研究院GIS專題中心提供
1945年6月18日,美國陸軍第5航空隊第6偵察大隊的偵察機再度前來台灣偵照。在當天拍攝的照片中,絕大多數是日軍飛行場的照片,唯獨幾張標示著Zendaiho的照片明顯是山區,看不見任何飛行場或是類似軍事設施的地方(如上圖)。

Zendaiho是「前大埔」的譯音,位於現在的台南市東山區。為什麼美軍要來這裡偵照?事後來看,應該是為了搜尋位在這塊地區的牛肉崎油田的正確位置。美軍在1945年2月的報告《Petroleum Facilities of Formosa》所列舉的台灣地區油田,雖然包括了牛肉崎油田,但是地圖上只畫了一個籠統的區域(下圖正中央標示Gyunikuzaki的地方):

原圖出處:《Petroleum Facilities of Formosa》

該文件也承認在地圖找不到這座油田的位置(如下圖,點擊可放大):


在拍攝這個地區的空照後不到半個月,美軍第5航空隊第547夜間戰鬥機中隊在6月30日晚間,就出動了2架P-61,以75加侖汽油彈轟炸牛肉崎油田。7月8日,第49戰鬥機大隊再出動第7與第8戰鬥機中隊的27架P-38,以1000磅炸彈轟炸牛肉崎油田。從時間點來看,應該就是6月18日的偵照確定了這座油田的位置。

台灣大學圖書館的典藏中,有一張牛肉崎全景照片,其左下角可以看見一座油井:

原圖出處:《始政四十周年紀念新營郡特輯號》。國立台灣大學圖書館藏

若跟本文的第一張美軍空照比較,可以發現上圖是從南往北拍攝,兩張照片的拍攝方向很接近。事實上,在第一張美軍空照中間偏左下的地方,就可以看見這座油井(箭頭指處)。局部放大的照片如下圖,在箭頭所指的物體有明顯較長的陰影,就是油井所在:

B03575_039,中央研究院GIS專題中心提供

在現在的衛星照片中,油井的原來位置已是一片樹林:


牛肉崎油田在戰後仍有生產,稱為牛山油礦,但早已停產廢棄。滄海桑田,從衛星照片來看,這個區域竟然比戰時還要荒涼:


2019年2月17日 星期日

虎尾特設見張所

前台灣省警備總部編著《日軍佔領臺灣期間之軍事設施史實》的附圖五「海軍電波探信儀佈置要圖」,在虎尾地區標示出哨戒用電波探信儀(也就是現在所謂的預警雷達)的設置。不過我在昭和19到20年5月的《高雄海軍警備隊戰時日誌》中並沒有找到相關的記載,所以也許是在戰爭最末期才設置(但必須再確認)。

上述的附圖沒有提供詳細的位置,後來我在之前去檔案管理局拍攝的虎尾飛機場要圖的邊緣上,發現了「虎尾特設見張所」的附圖(如下)。可惜拍攝當時並沒有注意這有什麼特別,所以就拍得模糊不清😓,只能隱約看出燃料庫、電信室:


在Google Maps虎尾周邊詳細比對後,終於在虎尾與土庫的交界附近找到與上圖相符的地點:


因為有確實的位置,就可以在二戰美軍空照圖上找到。下圖於1945年1月拍攝,可惜解析度不佳:

B03955_051,中央研究院人社中心GIS專題中心提供

雖然過去日軍的通信、雷達設施在戰後被國軍接收後,多半保留原有用途,然而虎尾特設見張所的原址目前只能看到農舍:


2019年2月8日 星期五

Before and After: 專賣局番子田酒精工場

AFHRA典藏,中央研究院人社中心GIS專題中心提供
1945年4月3日,美國陸軍第5航空隊第312轟炸大隊第386轟炸中隊的9架A-20在下午3時左右以傘降破壞彈與100磅汽油彈轟炸番子田驛(上圖左側)的車場,鄰近的專賣局番子田酒精工場(上圖右側有煙囪的位置)也遭轟炸,造成酒精工場蒸餾室、鍋爐室、溶解室與8棟倉庫、2座製品儲存槽燒毀。

下圖是美軍在同一年1月24日拍攝的番子田驛(位於照片左下角)及專賣局番子田酒精工場(對角線道路上方的區域)空照圖,顯示這裡在遭到轟炸前的樣貌:
B03955_095,中央研究院人社中心GIS專題中心提供

1947年,戰爭結束已有兩年,但是同地區的空照(下圖)顯示酒精工場仍是廢墟一片,不但可以看到左上方的倉庫群燒光光,主要建物的屋頂也遭炸毀,露出裡面的隔間或是屋樑:
M7062_030,中央研究院人社中心GIS專題中心提

以下是當地目前的衛星空照:

2019年1月26日 星期六

南灣水上機飛行基地


上圖是日本海軍特設水上機母艦讚岐丸在1941年開戰後第二天,出動零式水上觀測機(如下圖,以下簡稱零觀)支援攻略菲律賓的偵察航線圖。當時這些零觀部署在東港基地,所以航線圖的起點是東港。不過值得注意的是航線還標記了「鵞鑾鼻LZ」,似乎表示零觀在進入菲律賓海之前,先以鵞鑾鼻一帶的Landing Zone作為中繼點。


從上面的照片可以看到零觀的機身下方有三個浮筒,沒有機輪,所以這種水上飛機不能在陸地上的鵞鑾鼻不時著場起降,只能在鵞鑾鼻附近的海面起降。

至於是鵞鑾鼻附近的哪一帶,當時讚岐丸的戰鬪詳報提供了一個線索:


上圖第三點前半的大意是,為了延伸零觀機隊的偵察航程,所以在南灣設置飛行基地。也就是說台灣的最南端除了過去提過的鵞鑾鼻不時著場之外,還有另一個臨時的水上飛機起降場。

南灣的水上飛機起降場到二戰後期應該都還有使用。下圖是美國海軍Hancock號航空母艦上的第7戰鬥機中隊(VF-7)在1945年1月9日的作戰報告局部,提到在台灣的南灣攻擊一架滑行起飛中的零式水上偵察機(美軍稱為Jake)。


2019年1月6日 星期日

台灣起飛,香港空襲


日本在1941年發動南方作戰,香港也是佔領的目標之一。為此,日本海軍第十一航空艦隊在11月數度派出第三航空隊的九八式陸偵,從位於岡山的高雄基地起飛,到香港上空偵照。下圖為11月1日的偵照成果:



12月8日(東亞地區時間)開戰當天,日軍在發動著名的珍珠港奇襲作戰後不到一小時內,陸軍部隊就進攻了香港。到了16日,更由台灣出動海軍的鹿屋航空隊及第一航空隊合計44架陸攻,分別從台中與台南起飛,轟炸香港的摩星嶺要塞,也就是上圖中香港島西側標記AA砲台的位置。



同一天,日本陸軍的飛行第十四戰隊的九七式重爆也從台灣潮州的基地,前進到廣東部署,然後在17、18日兩天轟炸香港,22日再回到原駐地潮州。

2018年12月29日 星期六

Say Cheese!


空軍屏東基地南場在今年10月5日用4架飛機當背景拍大合照,卻不知DigitalGlobe的衛星正好也飛臨上空,偷偷拍下這張照片......

2018年12月23日 星期日

鵞鑾鼻不時着場


圖片來源:アジア歴史資料センター

1941年10月下旬,日軍正積極準備南方作戰,位於台灣南方的菲律賓呂宋島是作戰目標之一。此時日本海軍第二十三航空戰隊接獲第十一航空艦隊下達的命令,針對呂宋海峽及呂宋島周邊海域進行天候偵察,提供氣象資料作為規劃作戰的參考。第二十三航空戰隊以呂宋海峽的巴丹(Batan)島為界,由旗下的台南航空隊與第三航空隊,輪流出動九八式陸上偵察機執行任務。台南航空隊在奇數日負責界線以東的第一區,第三航空隊負責以西的第二區;偶數日則對調任務區。第三航空隊在10月29日到11月27日之間,進行了九次天候偵察任務。

本文第一張圖是11月2日的天候偵察任務報告局部,下圖則是該任務的航線圖。最特別的是「鵝鑾鼻發進」與「鵝鑾鼻歸著」這兩句話,航線圖也是以鵝鑾鼻為起迄點。由於其他同性質任務的報告都是寫「高空發進」與「高空歸著」,表示從高雄航空隊的基地起飛與降落。所以這份報告似乎暗示鵝鑾鼻在戰前有簡易機場可供飛機起降。


圖片來源:アジア歴史資料センター

後來我在《戦史叢書第034巻 南方進攻陸軍航空作戦》第96頁的地圖右下角,發現附註文字寫著台灣南端的鵝鑾鼻設有不時着場(臨時機場),所以就可以確定鵝鑾鼻早在開戰前便有飛機起降了,只不過不是正式的機場罷了。


圖片來源::《戦史叢書第034巻 南方進攻陸軍航空作戦》

由於目前找到的資料都沒有標示鵞鑾鼻不時着場的精確位置,只能根據地貌來推測。余家愷兄指出鵝鑾鼻設有VOR助航設施,而現在的助航設施用地很多在日本時代就是航空用地,因此不時着場有可能就在附近。透過美軍在1945年3月31日拍攝的空照圖(如下),可以看到今VOR位置的東北方有一大塊平地,以Google Maps測量約有一公里,當時的飛機要起降是綽綽有餘,因此很有可能就是這裡。

圖片來源:中央研究院GIS專題中心 B03453_005

同地區的現代衛星空照如下,右下角的圓點(可能剛好被用來縮放的"-"號遮住)就是VOR助航設施的位置。

圖片來源:Google Maps

2018年12月8日 星期六

美軍為何沒在珍珠港事件當天空襲台灣?

夏威夷時間1941年12月7日上午7:50,從航空母艦起飛的日本海軍艦載機對珍珠港的美軍基地發動奇襲,史稱珍珠港事件。

日軍對珍珠港進行第一波攻擊的時間相當於菲律賓的8日凌晨2:20(日本中央標準時間8日凌晨3:20*)左右,距離日出差不多還有四個小時。如果駐菲律賓的美國陸軍在第一時間獲知日軍動武的訊息,其實有機會馬上採取報復行動,以駐防呂宋島克拉克(Clark)機場的B-17重型轟炸機在破曉時分轟炸台灣的日軍設施。

*【註】除非特別註明,本文以下皆以日本中央標準時間為準。

事後來看,當然我們知道歷史並沒有這樣進行。但是那天究竟發生了什麼事,讓美軍沒有立刻出動B-17對日本反擊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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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40年9月,日本、德國、義大利簽定了三國公約,美國與日本在太平洋地區爆發戰爭的可能性頓時升高。美國陸軍航空隊緊急在10月將原本要運往瑞典的48架P-35驅逐機,轉送到當時仍為美國屬地的菲律賓,以加強當地的防禦能力。之後,又陸續增援了18架B-18轟炸機與31架P-40驅逐機。

到了1941年夏天,日本奪取東南亞的野心越來越明顯,美國與日本為了各自在亞洲地區的利益而開戰幾乎已經不可避免。7月,美國陸軍在菲律賓成立遠東區美國陸軍(United States Army Forces in the Far East, USAFFE)司令部,由回役的麥克阿瑟將軍擔任指揮官。同月底,美國陸軍決定調派一個中隊最新銳的B-17重型轟炸機,進駐菲律賓。9架B-17在9月初從夏威夷出發,輾轉飛越太平洋後抵達菲律賓。

美軍在1941年部署到菲律賓的B-17,是跟圖中同型的B-17D及較早期的B-17C。圖片來源:USAF Museum

由於情勢不斷惡化,美國陸軍又決定將部署在菲律賓的B-17數量提升到一個大隊的規模。26架B-17於10月下旬離開夏威夷,11月初飛抵菲律賓。連同先前運抵的9架,全部35架B-17都集中在馬尼拉西北方的克拉克機場,由剛從美國本土派遣到菲律賓的第19轟炸大隊負責操作。

11月中,美國陸軍在菲律賓的航空部隊升格為遠東區航空隊(Far East Air Force),由布雷頓(Lewis H. Brereton)擔任指揮官。從美國本土運來的飛機也不斷湧入,所以遠東區航空隊除了前面提到的B-17及較老舊的B-18轟炸機之外,還配備了107架P-40驅逐機,及若干舊型的P-35。

遠東區美國陸軍原本被賦予的任務是純粹的守勢作戰,但隨著爆發戰爭的可能性持續升高,在11月修訂的陸海軍聯合作戰計畫Rainbow 5中,遠東區美國陸軍的任務轉變成有條件的攻擊。 一旦美日開戰,可以針對作戰飛機航程可及範圍內的日軍設施發動空襲。而當時從菲律賓起飛的B-17,作戰半徑能涵蓋的日軍基地就只有台灣南部,所以目標不言可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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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日軍方面,陸軍的參謀本部於8月中旬以菲律賓、馬來作戰同時發動為想定,舉行了南方作戰兵棋演習。菲律賓作戰從台灣進攻呂宋,預計一個半月拿下馬尼拉;馬來作戰則從泰國南部登陸開始,以一百天的時間攻下新加坡。菲律賓作戰的航空兵力,以陸軍第五飛行集團及海軍第十一航空艦隊為主力;負責馬來作戰的航空部隊,則以陸軍第三飛行集團與海軍第十一航空艦隊抽出部分飛機為主幹。

第十一航空艦隊從10月下旬起,出動九八式陸上偵察機,到呂宋海峽及呂宋島周邊海域執行了一連串的天候偵察任務,提供氣象資料作為規劃作戰的參考。從11月底開始,第十一航空艦隊再從台灣派出飛機,到呂宋島偵察美軍的重要設施,這些偵察任務持續到12月初。日軍拍攝到的偵察照片顯示呂宋島上約有三百架美軍飛機,而非先前外務省情報所說的九百架,重要的是發現克拉克機場停放了三十多架B-17轟炸機。

由於日本海軍飛機的航程較遠,所以陸、海兩軍約定開戰後以北緯16度為界,以北的航空作戰由陸軍飛機負起主要責任,以南則由海軍飛機擔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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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月1日,日本的御前會議作出開戰的決定。次日,參謀總長杉山元、軍令部長永野修身上奏日本天皇,確定在12月8日發動作戰,攻擊珍珠港的時間則訂在夏威夷時間12月7日上午8:00(日本中央標準時間8日凌晨3:30)。
為了保密,日軍利用上圖的暗語表來傳遞與開戰日(X日)相關的訊息。有趣的是,備考中所舉的例子「『日出』是『山形』」(X日是八),正好就是最後決定開戰的日期(見下圖)。圖片來源:アジア歴史資料センター



由於美國軍方早已破解了日本外務省傳遞外交電文所用的「暗号機B型」密碼(美軍為這種密碼機賦予Purple的代號),因此外務省下給駐外使館的指示都在美國政府的掌握之中。然而也因為Purple是日本的外交系統在使用,電文內容並不包含軍事行動的細節,因此美軍雖然從破解的Purple電文中察覺開戰迫在眉睫,卻無從得知日軍會在何時何地發動戰爭。

即便如此,美國海軍作戰部長在11月24日對旗下的亞洲艦隊(總部設在馬尼拉)及太平洋艦隊(總部設在珍珠港)發出警訊,指出美日談判幾乎破裂,日軍極可能突襲菲律賓或關島。三天後,管轄美國陸軍的戰爭部也向遠東區美國陸軍司令麥克阿瑟和夏威夷的陸軍司令蕭特(Walter C. Short)發出最後警告,一旦與日本開戰,兩位司令就根據Rainbow 5作戰計畫執行任務。美國海軍部在同一天發給亞洲艦隊與太平洋艦隊的警告更直接指出日本在幾天內就會開戰,目標可能是菲律賓、泰國或馬來半島。

由於克拉克機場位在駐台日軍飛機的攻擊航程內,而美軍在當地的防空設施尚待加強,因此第19轟炸大隊在12月5日將兩個中隊的B-17疏散至民答那峨的德爾蒙特(Del Monte)機場。萬一戰事爆發,這些B-17先轉場回到克拉克加油掛彈,再起飛執行轟炸台灣任務。不過這次疏散行動卻讓克拉克機場的B-17數量頓時少了一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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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月8日,空襲珍珠港的日軍飛機在太平洋上飛往夏威夷之際,正值凌晨的台灣南部卻被濃霧籠罩。海軍的第十一航空艦隊不得不暫緩出擊,等待霧氣消散。第十一航空艦隊司令長官塚原二四三中將決定取消原計畫中攻擊馬尼拉的部分,而將戰力集中攻擊克拉克與伊巴(Iba)這兩座機場。

當珍珠港攻擊行動成功執行的消息傳到台灣,第十一航空艦隊司令部的氣氛可以說是憂喜參半。因為一旦駐菲律賓的美軍也接到消息,便有可能發動反擊,以B-17空襲台灣,準備多時的菲律賓攻略行動恐會功虧一簣。

然而原先籠罩台南、高雄一帶的濃霧此時似乎開始逐漸消散,塚原中將決定再次更改計畫。先由鹿屋航空隊的一式陸攻對伊巴機場發動佯攻,引誘美軍戰鬥機升空攔截,陸攻機則順勢撤退。估計兩小時後美機必須落地加油,再利用此空檔傾全力對克拉克與伊巴機場發動致命一擊。不料到了清晨6:00左右,濃霧再度發生,不僅影響攻擊發起時間,還要提防美軍的B-17在此之前就來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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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晨4:30(菲律賓時間3:30)左右,麥克阿瑟在馬尼拉的寓所被幕僚喚醒,得知珍珠港剛剛被日軍偷襲,隨即趕往遠東區美國陸軍司令部。位於尼爾森(Nielson)機場的遠東區航空隊司令布雷頓稍後也被通知的電話叫醒,他先指示麾下各單位準備作戰,便驅車前往駐遠東美國陸軍司令部求見麥克阿瑟,請他批准在日出之後對台灣的日軍基地發動空襲。

麥克阿瑟在6:00左右召集幕僚共商大計,布雷頓抵達時,會議仍在進行中,因此未能見到麥帥,只見到麥帥的參謀長薩德蘭(Richard K. Sutherland)。布雷頓計畫在天亮後出動克拉克機場所有妥善的B-17轟炸機空襲台灣,並且把原來疏散到德爾蒙特的其餘B-17調回克拉克。薩德蘭答應布雷頓會轉告麥帥本人,請他先回去進行準備,等麥克阿瑟批准後再行動。

就在布雷頓求見麥克阿瑟的時候,隸屬駐遠東航空隊司令部的高階軍官與主要幕僚也在7:00左右聚集部內討論,大家的共識是應該立即出動B-17轟炸台灣。雖然美軍在6日就把高雄港列為空襲的目標,不過陸軍航空隊未曾有機會派飛機偵照台灣,對島上的日軍設施所知有限,根本就不能確定目標的正確位置,也無法規劃空襲進攻的航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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濃霧影響了日本海軍在台南、高雄兩地的行動,而陸軍在屏東、佳冬、潮州的飛行場雖有薄霧,但不影響飛機起飛。從清晨6:20開始,佳冬飛行場飛行第八戰隊的25架九九式双輕爆擊機,與潮州飛行場飛行第十四戰隊的18架九七式重爆擊機陸續起飛,前往呂宋島北部的預定目標。

上午8:15,布雷頓又來到位於馬尼拉王城區的駐遠東美國陸軍司令部,準備再度求見麥克阿瑟,但又被薩德蘭擋了下來。薩德蘭詢問麥克阿瑟的意見後,告訴布雷頓說麥帥不同意發動空襲,因為美國不能比日本先動手。

失望的布雷頓回到尼爾森機場的遠東區航空隊司令部,隨即召集部屬開會。雖然他的幕僚已經準備空襲台灣,但因為麥克阿瑟並未批准,所以只好再討論其他對策。會議最後決定立即出動三架B-17前往台灣南部,偵察日軍位在台灣南部的軍事設施,主要偵察目標圍繞在高雄港周邊。偵察任務所獲得的情報將用以規劃空襲任務的攻擊目標,一旦得到麥帥批准,便可立刻發動空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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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41年開戰前,美軍在菲律賓的基地分布圖。圖片來源:The Army Air Forces in World War II, vol. 1, Plans and Early Operations, January 1939 to August 1942.

上午9:15,美軍在瀕臨林加延灣的聖佛南多(San Fernando)上空發現不明飛機,研判日軍的目標應該是克拉克機場。所以第19轟炸大隊在9:30左右下令克拉克機場上所有妥善的B-17緊急升空到附近空域盤旋,避免在地面變成日機的活靶。其中一架B-17在前一天已經被指定執行偵巡任務,也跟著其他轟炸機緊急起飛,到呂宋與台灣之間的空域巡邏。

發現不明機的訊息立刻通報到克拉克機場,已在待命的第20驅逐機中隊P-40隨即起飛,到北方不遠的丹轆(Tarlac)上空攔截日機。克拉克機場南邊的德爾卡門(Del Carmen)機場第34驅逐機中隊,及位在馬尼拉南邊的尼可斯(Nichols)機場第17驅逐機中隊,也都派出P-40升空。

當美軍陷入一片忙亂之際,日本陸軍的兩批爆擊機繼續按預定計畫飛往各自指定的目標區,完全未遭遇任何美機。上午9:30左右,飛行第八戰隊的双輕對土格加勞(Tuguegarao)機場投下炸彈,第十四戰隊的重爆則轟炸了碧瑤(Baguio)的軍營與通信所,所有飛機隨即返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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妨礙日本海軍第十一航空艦隊飛機起飛的濃霧在上午8:30左右開始退散,塚原二四三再次變更攻擊計畫,取消鹿屋航空隊的佯動,將所有參與作戰的飛機全部投入克拉克與伊巴機場的攻擊行動。

空襲克拉克機場的兵力包括:第二攻擊隊的27架高雄航空隊一式陸攻、第五攻擊隊的27架第一航空隊九六式陸攻、第二戰鬥機隊的36架台南航空隊零式戰鬥機。負責伊巴機場空襲任務的組成為:第一攻擊隊的27架高雄航空隊一式陸攻、第三攻擊隊的27架鹿屋航空隊一式陸攻、第一戰鬥機隊的44架第三航空隊與9架台南航空隊零式戰鬥機。這些飛機從上午9:18到10:55之間陸續起飛。

當所有執行攻擊任務的飛機都起飛後,在台灣南方海域上空的警戒機回報發現有大型敵機北上,位於鵝鑾鼻見張所也回報發現敵機來襲。塚原二四三研判這是前來空襲台灣的美軍B-17,於是通報第十四軍司令部及台灣總督府發布空襲警報,在地面待命的戰鬥機也準備升空迎敵。

而飛往菲律賓途中的第二戰鬥機隊,在呂宋海峽上空也發現向北飛行的重型轟炸機,於是一部分零式戰鬥機準備接敵。但是雙方接近後,零戰上的飛行員才發現這些轟炸機其實是完成空襲返航中的陸軍第五飛行集團飛機。在台灣的陸地上,也因為遲遲未有敵機飛臨上空,在警報發布兩個小時後解除警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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布雷頓在上午11:00過後接到麥克阿瑟本人的電話,同意他執行空襲台灣任務,這時距離日軍攻擊珍珠港已經將近八小時。布雷頓立刻指示幕僚規劃任務,預定當天下午出動兩個中隊的B-17,在終昏前轟炸北緯23度10分以南的日軍機場;另外也指示疏散到德爾蒙特的B-17調回克拉克機場,準備在次日出動空襲台灣。

稍早由尼可斯機場派出巡邏的第17驅逐機中隊P-40,在11:15轉降克拉克機場加油。而已經在克拉克附近空域盤旋兩個多小時的B-17也被召回,在第20驅逐機中隊的戒護下陸續降落克拉克,第20驅逐機中隊的P-40則在B-17之後返場落地。此時僅有兩架B-17在空中執行任務,一架是之前到呂宋與台灣間空域巡邏的任務機,另一架則是因為發動電機故障,延到11:30才起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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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是日本海軍第十一航空艦隊於1941年11月下旬到伊巴機場偵照後,根據結果繪製的位置圖。圖片來源:アジア歴史資料センター

中午過後不久,美軍設置在伊巴機場的SCR-270雷達偵測到呂宋島西岸外海有不明飛機持續往南飛行,可能是朝著伊巴機場而來。不久,這座雷達又發現另一批南下的機群,似乎要直撲克拉克機場。這兩個重大發現立刻透過無線電傳達給遠東區航空隊司令部內的對空警戒勤務隊(Air Warning Service),再轉達到遠東區航空隊在各地的單位。

第24驅逐機大隊作戰室收到這些警報後,隨即下令旗下第3驅逐機中隊從伊巴機場出動P-40,到當地上空等待日機。第24驅逐機大隊作戰室隨後發出新指令,要求這些P-40轉往馬尼拉。但由於情況混亂,只有其中以B分隊為主的一批收到新指令,轉向東南方飛往馬尼拉,另外一批P-40不知何故繼續在伊巴機場附近空域警戒。

另一方面,由於克拉克機場的第20驅逐機中隊及剛轉場到此降落的第17驅逐機中隊仍在加油整備中,所以第24驅逐機大隊作戰室命令馬尼拉南邊尼可斯機場的第21驅逐機中隊P-40先起飛,到西北方的克拉克機場上空防禦。A與B兩個分隊升空後不久,就接到第24驅逐機大隊作戰室的指令,轉向到馬尼拉灣地區巡邏。C分隊因較晚起飛而與另兩個分隊失散,而且又沒有聽到最新的指令,仍舊往克拉克的方向飛去。

同樣是在正午過後,位於克拉克機場的第19轟炸大隊先後接到遠東航空隊司令部的兩道命令。第一道命令重覆先前布雷頓的口頭指示,到台灣南部進行空中偵察。第19轟炸大隊指派三架B-17執行這項偵察任務,然而因為B-17並未配備相機,所以還得臨時從尼可斯機場調派一架B-18將相機運來,偵察任務因此拖延。

遠東航空隊司令部的第二項命令,指示在終昏前以16架B-17空襲南台灣。扣除一架非妥善機、兩架在空機、三架負責偵察的任務機後,第19轟炸大隊當時只有13架B-17能出動。這些飛機開始加油與掛彈作業,預計在下午3:00起飛,日落之前就能飛抵台灣南部發動空襲。

在克拉克機場加油整備的第17驅逐機中隊在下午1:00過後才接到第24驅逐機大隊的命令,起飛前往馬尼拉一帶的空域攔截日機。但是過不了多久,第24驅逐機大隊透過無線電呼叫,下令在空的P-40立即轉往克拉克。基於某些無法解釋的原因,只有在馬尼拉附近警戒的第3驅逐機中隊B分隊P-40轉向飛往克拉克機場上空。

下午1:30,第3驅逐機中隊B分隊的P-40來到克拉克機場上空,卻未發現任何日機。由於從伊巴到馬尼拉再到克拉克的過程消耗了不少燃料,領隊在未接獲進一步指示的情況下,決定帶隊回到位在西海岸的伊巴機場落地加油。

先前與第21驅逐機中隊其他隊友失散的C分隊抵達克拉克上空後,正好看到第3驅逐機中隊B分隊P-40往西飛去。為了確認這些友機是否屬於同一個中隊,C分隊加速跟去,希望能夠追上他們。

因為這些陰錯陽差,克拉克機場上空沒有任何美軍驅逐機,呈現門戶大開的狀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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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午1:35,日本海軍的飛機飛臨克拉克機場上空,飛行員看到地面停放著十幾架B-17轟炸機,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第五攻擊隊的九六式陸攻從西北往東南方向率先投彈,第二攻擊隊的一式陸攻接著投下炸彈,所有陸攻隨即揚長而去。

克拉克機場地面的美軍是在日軍的陸攻進入目視距離後才急忙發出警報,待命中的第20驅逐機中隊緊急起飛,但只有四架P-40來得及升空。陸攻投彈完畢後幾分鐘,日軍第二戰鬥機隊的零戰接著來襲,由一個中隊在空警戒,其他三個中隊的零戰恣意對地面來回掃射。隨後三個中隊的零戰又前往克拉克南邊的德爾卡門機場掃蕩,並與美軍戰鬥機交火。

日軍第一戰鬥機隊在1:40飛抵伊巴機場上空,正好遇上準備降落的第3驅逐機中隊B分隊P-40,被零戰抓住機會發動攻擊。第一攻擊隊與第三攻擊隊的陸攻接著對機場投下炸彈,之後直接返航。第一戰鬥機隊的零戰在陸攻完成轟炸後,下降到低空掃射地面目標,然後轉向飛往克拉克機場,再度對地掃射攻擊。原本克拉克機場的十多架B-17中,僅有少數幾架在陸攻的轟炸行動中被毀,但是經過零戰連續兩波的掃射後,只剩下兩三架完好。美軍在遠東地區威力最強大的轟炸機隊,轉瞬間就被摧毀近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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布雷頓在下午2:00過後以電話向麥克阿瑟的參謀長薩德蘭報告克拉克機場遭到日軍攻擊,同時說明他將在當天晚間出動B-17和三架B-18空襲台灣南部日軍機場。不過布雷頓很快就掌握到實際狀況,原來日軍幾乎已經把克拉克機場的B-17摧毀殆盡。所以當他在5:00左右到遠東區美國陸軍司令部面見麥克阿瑟時就改變計畫,準備指示德爾蒙特的B-17在第二天清晨轉場到克拉克機場掛彈加油,再前往轟炸台灣南部,麥克阿瑟立刻批准。

但是布雷頓的計畫並未實現,日軍登陸菲律賓後的攻勢進展迅速,讓遠東區航空隊剩下的十多架B-17一直沒有機會空襲台灣。到了12月中,美軍為了保存戰力,將這些B-17撤退到更南方的澳洲。等到美軍真正對台灣發動空襲,已經是兩年後的事了。


參考資料

  • 日本防衛廳研修所戰史室著(1969),《戰史叢書24 比島・マレー方面海軍進攻作戦》,日本:朝雲新聞社。
  • Bartsch, William H. (2003). 8 December 1941: MacArthur's Pearl Harbor. College Station, TX, USA: Texas A&M University Press.
  • Craven, Wesley Frank and Cate, James Lea, eds. (1948). The Army Air Forces in World War II, vol. 1, Plans and Early Operations, January 1939 to August 1942. Chicago, IL, USA: Office of Air Force History and University of Chicago Press.
  • Edmunds, Walter D. (1951). They Fought with What They Had: The Story of the Army Air Forces in the Southwest Pacific, 1941-1942. Boston, MA, USA: Little, Brown and Company.
  • Morton, Louis (1953). The Fall of the Philippines. United States Army Center of Military History. CMH Pub 5-2.